六朝清羽记26-30集 发表于: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第二十六集 【简介】 月霜在战场上险遭挟持,更遇寒毒发作,苦不堪言。 在月霜休养之际,程宗扬胆边之恶未及生,竟受到月霜持剑武力威胁,不得不献出肉体以养其寒毒,生平首次如此丧失男性气魄…… 北府兵掌权者谢幼度动向未明,晋国各大世家首脑对江州之战作壁上观。 以商人为职志的程宗扬决心以经济策略拖垮宋军,联盟建康云家齐指最不可缺的「粮食」;与此同时,星月湖大营定下的「斩首行动」亦随之展开! 第一章 一股暗黑色的铁流涌入大雪覆盖的三川口。镶着蹄铁的马蹄溅开积雪,捧日第六军骑兵潮水般驰骋而来。冲在最前方的是骁骑营的军士,他们卸去甲胄,轻骑突进,在距离溪水还有五十步的位置便张开角弓,箭矢雨点般朝敌寇射去。 沿溪守御的雇佣兵分成两列,敖润带着数十名雇佣兵守在溪后,他挥舞长刀劈开几枝箭矢,然后反手摘下铁弓,展臂挽成满月,瞄也不瞄便将最前面一名骑手射下马来。佣兵们发出一片欢呼,弓手纷纷张弓搭箭,还有几名擅长甩石的汉子则用皮绳兜起石块,在头顶甩了几个圈子,接着奋力甩出。 矢石交错,双方各有损伤,但骁骑营射来的箭矢无论数量还是力道都远远超过佣兵,这一轮较量无疑是雪隼团吃了亏。 很快骁骑营距离溪水只剩下十几步,佣兵的暗器开始出手,第一轮的飞蝗石和袖箭不约而同打向骁骑营的坐骑,尤其是马匹的眼睛。最前面六七匹战马嘶鸣着栽倒在地,将马背上的骑手抛开。 第六军两千骑兵作为捧日军的精锐,奉命出击,却被对手引得大兜圈子,折腾半日也没能好好打上一场,全军上下都憋着一口气。这会儿与中军大军只隔着两道溪流,一个冲锋就能将敌寇灭掉,士气高涨。面对射来的飞石、暗器,骁骑营毫无惧意,反而心生鄙夷,对手果然是一帮上不了台面的贼寇。 骁骑营的营旗越来越近,蜂拥而至的骑兵策马绕行,避开倒地的同伴。随着队中指挥官的命令,一边调整坐骑的步伐,一边收起角弓,摘下鞍侧的短枪,同时放低身体重心,开始冲锋,准备全速越过溪水,一举将敌寇的防线撕碎。 就在这时,对岸徒步的敌寇忽然朝两边跑开,露出后面一队骑兵。 两百名雇佣兵只有一半人有马,这时百余名骑手分成两个锥形的队伍,在溪水后留出二十步的空当,严阵以待。当第一股宋军骁骑踏碎冰面,驰过溪流,对面的骑手也开始行动。杜元胜和苏骁担任锥形阵列的箭头,身后分别是徐永和赵誉的两个班,再往后才是雪隼团的雇佣兵。 他们利用那片二十步的空当不断加快速度,在交锋的刹那坐骑的冲速也达到最快,只需挺起长矛,单靠马匹冲锋的势能,就足以刺穿对手的身体。而骁骑营刚越过溪流,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当坐骑踏上对岸,速度也降到最低。面对高速驰来的对手,骁骑营第一波攻击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 众人分工明确,杜元胜、苏骁、徐永、赵誉带着星月湖旧部负责攻坚,专克强敌,雇佣兵在后面席卷而来,转眼就将骁骑营的先头部队冲散。 战马和重伤的骑手不断跌入溪中,短短一盏茶时间,不宽的溪流便被堵塞。 溪水慢慢涨起,浸过倒毙的人马尸骸,被染成刺目的红色。后面的骑兵被激起血性,毫不退缩,等于踏着同伴的尸体越过溪流,发起冲锋。 负责阻敌的星月湖军士和雇佣兵毕竟数量太少,压力迅速增大,眼看防线就要被撕开,三匹战马突然从队伍中驰出,逆着骁骑营的铁流杀过溪水。徐永一马当先,长矛运转如飞,不断挑开对手,另外两名上尉赵誉和杜元胜紧随其后,三骑连手杀开一条血路,朝骁骑营的营旗直逼过去。苏骁坠在后面,阻杀渡溪的宋军骑兵。 骁骑营指挥使郭逵策马抢出,他是第六军都指挥使郭遵的亲弟,麾下的骁骑营是第六军最强悍的骑兵,但自从进入烈山,连日交锋,寸功未立,却折损了五分之一的人马,刘宜孙、张亢这两名属下也去职被贬。如果这一仗再败北,不用兄长开口,郭逵自己便抹了脖子。 郭逵喝开亲兵,亲自上阵,挥起凤嘴刀,朝为首的贼寇劈去。徐永挺矛架住他的刀杆,双臂奋力抬起。郭逵的坐骑突然向前一纵,人借马势,硬生生将他的长矛压落下来。 宋军的坐骑高度普遍在一米五左右,算不上神骏。骁骑营的马匹却是重金购置的良马,腿长体壮,比寻常马匹高出一个头。徐永在坐骑上吃了亏,甫一交手就被逼落下风,失去先机。就在这时,他身旁那个不起眼的汉子突然一挟马腹,坐骑徒然加速,闪电从两人身畔掠过,抓住郭逵亲兵队列间一个细小的缝隙,穿了进去。 迎面便是骁骑营的军旗。十余名骑手团团围住营旗,那人刚一接近,六七支长枪同时刺来,将他的坐骑刺毙。 杜元胜弃马落地,身形一闪,游鱼般从两名宋军之间掠过,接着飞身而起,收在肘后的佩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光弧,斩在旗杆上,将手臂粗的营旗砍成两截。 营旗被砍,不啻于在骁骑营脸上重重甩了个耳光。周围守旗的军士顿时都红了眼,拚命朝那贼寇攻去。杜元胜左臂一展,身在半空抢住那面被斩落的半截营旗,然后振臂横扫,将两名骑手打下马来,接着右手佩刀疾劈,将一名陷在马镫中的骑兵小腿齐胫斩断,跃上空鞍。 不足三十步的距离,杜元胜接连换了三匹坐骑,与他交手的骁骑营军士或死或伤,竟然无人是他一合之敌,眼看着杜元胜硬生生从敌阵中溃围而出,带着骁骑营的营旗,驰归本阵。 众人拚死拦截,却被一名不起眼的敌寇于万军丛中斩旗而还,满腔热血的骁骑营军士仿佛兜头被人泼了盆了雪水,士气大落。 徐永和赵誉轮流在前阻挡追骑,交替撤退,郭逵已经杀红了眼,紧咬着这两名贼寇,将两人死死缠住。 赵誉使出浑身解数,佩刀挽成一团光球,守住身体要害,忽然手腕一翻,刀柄猛然送出,砸开郭逵的凤嘴刀,将他逼退。赵誉正待借势后退,却见眼前黑影一闪,一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战马怒龙般破雪而来,马上的一名将领身形如岳,手中一杆铁枪撕开空气,发出刺耳的呼啸声。 赵誉两手握住刀柄,双肩一耸,佩刀劈出,正中敌将的枪锋。两人身体同时一震,赵誉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砸中,真气凝滞,余下的招术一时间无法使出,他长吸一口气,真气疾转,打通受创的气脉,但那名敌将比他更快,右手一伸,从鞍侧抽出一支铁鞭,兜头砸来。 鲜血猛然飞起,雨点般溅了徐永一身,宋军大呼声中,徐永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盯着来骑道:「郭铁鞭?」 郭遵一鞭击杀赵誉,眼睛落在徐永身上,低声道:「杀不尽的贼寇!」 说着左手持枪,右手持鞭,跃马杀来。 徐永长矛由下而上,划了个圆弧,攻向郭遵的胸腹。郭遵铁枪扫出,徐永白腊杆制成的矛身弯成一个半圆,几乎折断。忽然徐永手掌一松,木制的矛身猛然弹直,他借势飞起,在空中扭身避开一支箭矢,大鸟般飞过十余丈的距离,落在对岸。 第六军都指挥使亲自上阵,格毙悍匪,宋军士气复振,狂呼着跃过溪流。苏骁和杜元胜左冲右突,但在骁骑营的攻击下,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小。 杜元胜闯阵夺旗,郭遵铁鞭破敌,两边军士跃马奋战,双方攻守之势像海潮般此起彼落。相比之下,星月湖主力所在的四营、五营一片寂静。这边全部是星月湖旧部,虽然苦战多时,战斗力仍远远越过雇佣兵。但他们面对的局势更加险恶,因为他们的对手是神射营。 第七军都指挥使卢政拔出佩剑,指向远处的敌寇。神射营五百名弓手以五十人为一列,紧邻着第二道溪水排成横阵。他们的神臂弓长不过一米,所用箭矢只有六七寸长,箭尾装着木羽,丝麻混扎的弓弦绞紧,瞄向对手。 第一轮齐射,前面六列三百名弓手微微抬起神臂弓,同时扳动机括的铜牙,弓弦振动空气,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弓臂两端的齿轮飞速旋转,弹回原位。 三百支利箭瞬间越过二百步的距离,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高速飞向敌寇。 程宗扬曾经见识过左武军的神臂弓如何将数百步外一整队长弓手消灭干净,神臂弓特有「嗡嗡」声刚一响起,就立刻扑倒在地。崔茂和王韬几乎同时掠起,贯满真气的披风鼓胀起来,接着一瞬间就被箭雨撕成碎片。 在他们背后,来自星月湖四营和五营的军士举起盾牌,强行抵卸宋军的神臂弓。他们的盾牌都是两层硬木制成,中间夹着坚韧的铁网,足以抵挡骑兵全力冲锋时的枪刺,然而面对神臂弓强劲之极的杀伤力,仍显得单薄,不时有军士中箭溅血。 如果以这样的密集度来个十轮八轮,星月湖两个营铁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幸好神臂弓再强,也是靠人力拉的。第一轮齐射之后,后面三列射手退出战斗,踏住弓背的铁镫,借助弓臂两端齿轮力量,拉开弓弦,开始安装箭矢。没有参与射击的一百五十名士卒则将装好的神臂弓递给同伴,一边接过空弓,重新装箭。 其余五十人则负责指挥射击,分发箭矢以及更换备用的弓弩。 宋军挑选射手,首先看中的是力气,能不能拉开硬弓,准头倒在其次。但神射营最前面三列一百五十名弓手都是挑选过的神射手。即使经历过敌寇突袭,前阵崩溃等一系列险恶的局面,刘平也没有派出神射营,一是因为风雪会影响神臂弓手的视线和准确度,更重要的是留着这支队伍,以应付敌寇随时可能出现的援军。这时风雪渐止,雪地上的目标分外清晰,郭遵的第六军又及时赶回,刘平不再犹豫,立刻派出神射营,接应渡溪的骑兵。 一百五十名神射手每人身后都有两人负责安装箭支,他们托起神臂弓,专注地盯着对手,轮流放箭,给敌寇造成连续不断的打击。 第一轮三百支箭的齐射之后,神射营稳定在每个呼吸五十支箭的速率。即使早有准备,神射营第一轮齐射仍给星月湖军士造成巨大的伤害。星月湖军士缓缓后撤,与神射营拉开距离。但神臂弓射程超过三百四十步,二百步以内杀伤力无敌天下。他们除非退过第一道溪水,陷入背后第六军铁骑的重围,否则都将处在神臂弓的威胁下。 程宗扬趴在地上,头顶箭矢破空的锐响接连划过,幸好他没有穿星月湖的军服,更没有佩戴少校的军衔,不然五十名弓手一波齐射,就要了自己的小命。不过这时自己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指望那群视力超群的神射手看不到自己,实在太不靠谱。 程宗扬深吸一口气,双掌按住地面,等弓弦响动的一刹那,足尖用力,猛然向前纵去,身体紧贴着雪地掠出。侧眼看时,神射营中至少有六张神臂弓转移方向,朝自己瞄来。程宗扬头皮一阵发麻,被这东西射中一箭,大概和挨颗子弹也差不了太多。 「老程!」 刚从溪畔撤退的敖润一声大吼,从背后摘下一面盾牌,「呼」的猛掷过来。 程宗扬抬手接住,顾不得多想便横在身侧,挡住要害。弓弦「嗡」的一声响起,几乎同时,盾牌像被铁锤砸到一样,发出「篷篷」几声闷响。 强劲的力道将程宗扬凌空撞开,他顺势一滚,卸去力道,然后心有余悸地抬起盾牌。那面盾牌只有两尺大小,上宽下窄,表面呈现出角质青黑的颜色,盾内用烧炙法钻出孔洞,然后装上把手,份量并不沉重。 神臂弓射来的箭矢在盾牌表面留下几个凹坑,距离如果再近几十步,也许盾牌就被射穿了。程宗扬松了口气,这面盾牌是用龙神背部的鳞片制成,质地最为坚固,当初秦桧动用足以摧城拔寨的大黄弩也无法穿透,只能选择龙神相对柔软的腹甲攻击。自己在扬州的时候,给敖润和老张一人送了一面龙鳞盾,没想到却救了自己一命。 王韬飞身抢来,挥斧将另几支箭矢劈飞,一边道:「好盾!」 程宗扬咧嘴一笑,扭头朝敖润竖起拇指,敖润也用力挑起拇指,然后返身朝第六军的骑兵杀去。 崔茂面对铁甲营单骑踏阵,嚣张之态早已成为宋军的眼中钉。卢政亲自挑出几名射手,数张神臂弓一直盯着他。接连避开数轮攻击之后,终于有一支箭矢咬中崔茂负伤的左臂,将他手肘射了个对穿。 崔茂凶性大发,把混元锤往阵中一丢,俯身捡起几根长矛,用受伤的左臂挟住,飞身抢出十余步,右手连掷,贯满真气的长矛激射而出,一边刺杀了数名射手。 前面几列射手向后退去,避开飞矛的威胁,神射营的阵型微显散乱。忽然一支羽箭破空飞来,射在长矛下方尺许的位置,将崔茂掷出的长矛射飞。接着数十张神臂弓一齐朝崔茂射来。崔茂挥矛拨飞箭矢,接着振臂一挥,将这最后一支长矛也掷了出去,才飞身后退。 卢政挽起铁弓,一枚羽箭扣在弦上,瞄着崔茂的背影一箭射出。这支铁骨丽锥箭箭头狭小尖锐,不但势能破甲,而且破空时悄无声息。箭矢及体的刹那,崔茂似乎生出感应,身形一侧,铁骨丽锥箭透肩而过,带出一片血雨。 崔茂掠回本阵,他这几矛令神射营为之胆寒,自己也大耗真元,军服更是被鲜血浸透,不住从袖中滴下血来。程宗扬用龙鳞盾掩住他,望着他肩上的箭头,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那只箭头三面见棱,形如刀片,造成的伤口也呈三角形,是处理时最棘手的一种伤口。 崔茂三根挟住箭杆,微一用力,将箭头拗断,冷哼道:「卢政小儿,箭法还过得去。」 王韬测了下距离,心有不甘地说道:「若是老四、老五联手,说不定能取了刘平的首级。」 程宗扬道:「宋军的神臂弓太强了,硬拚不是办法。不如再往后退几步,让宋军的骑兵围过来。」 崔茂道:「是不是怕了他们的神臂弓,宁肯和骑兵厮杀,也不想面对他们的弓箭?」 没等程宗扬回答,崔茂便道:「我也是。」 程宗扬苦笑道:「崔兄这么坦白。」 崔茂折断臂上的箭矢,将带着木羽的箭支拔出来,一边道:「宋军的神臂弓犀利异常,说不怕那是假的。幸好只有一个营,如果再来一个营,我们肯定有多远逃多远。」 王韬道:「刘平吃了几次亏,学得小心起来。这会儿神射营耗费的箭矢不到两千支,射到天亮还有的剩。」 崔茂和王韬最忌惮的就是神臂弓,不过宋军急于进军,把辎重都扔在半路,一旦箭矢耗尽,神射营就成了没牙的老虎。眼看算盘落空,宋军不会大规模消耗箭矢与骑兵前后合击,崔茂和王韬只好改用守势,指挥属下逐步向后退却。因为有溪水阻挡,神射营难以在酷寒的天气中越溪追杀,只能逐渐加大射程。不过两道溪水间总共只有二三百步的距离,神射营即使寸步不进,也能将对手全部笼罩在神臂弓的射程之内。 程宗扬实在不想充当神臂弓的人形移动靶,随即与崔茂、王韬二人分开,靠着龙鳞盾掩护,更是靠着孟非卿这些天强训的临阵经验,终于在神臂弓的威胁下全身而退。 双方骑兵的对攻惨烈无比,溪流中坠满倒毙的人马尸骸和折断的刀、矛、战旗。在军都指挥使郭遵的率领下,第六军的骑兵全面撕开对手的防线,将敌寇压迫在只有几十步宽的一小片区域内。 臧修的坐骑已经被射成刺猬,这会儿徒步紧跟着月霜,他护体的金钟罩全力施为,金光灿灿的躯体宛如金甲天神。手中雷霆战刀不住轰鸣,将侧方杀来的敌骑一一劈下马来。 月霜娴熟的骑术在狭小的空间内展现得淋漓尽致,她踩着马镫,身体微微抬起,灵活地策动马匹,像舞蹈般越过地上的尸首,不止一次依靠纯熟的骑术将敌骑甩开。 置身于战场中,浓郁的死亡气息像潮水一样源源不绝地涌来。厮杀声,叫喊声,刀盾相交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身手再高明的强者,在这样的搏杀中,能感受到的,也是自己的渺小。严格的纪律,整齐的阵型,才是唯一的保命之道。 在捧日军铁骑的攻击下,雇佣兵逐渐不支,一点一点败下阵来。敖润眼看形势不妙,大呼道:「雪隼的兄弟们!别忘了咱们雪隼的荣誉!雪隼必胜!」 在敖润的鼓动下,佣兵们重新鼓起斗志,竭力挡住骁骑营的攻势。 双方的战线犬牙交错,到处是奔驰的铁马,飞舞的兵刃,鲜血一朵朵在雪地上绽放。太阳穴的伤痕霍霍跳动,一股久违的嗜血欲望被唤醒,像燃烧的烈酒一样辛辣。 程宗扬把龙鳞盾系在背后,然后抽出双刀,一招饿虎吞羊,将一名宋军骑兵劈下马背。后面一名骑手提枪冲来,程宗扬往旁边跃出半步,人马相交的刹那,身体一旋,双刀砍在那人腰间。 正被围攻的一名雇佣兵缓过气来,喘着气道:「兄弟好身手,也是星月湖的爷儿们吧?」 「你是跟着苏骁的?难怪没见过我。我是他的指挥官!」 程宗扬喝道:「跟我来!别被冲散了!」 程宗扬领着那名落单的雇佣兵朝左首冲去。十几步外,几名佣兵汉子被一小队骑兵围住,不断有人溅血倒地。 「刺马腹!」 程宗扬喝道。 那名雇佣兵持枪朝骑兵的战马刺去,骑手策骑闪避,早已蓄势待发的程宗扬腾身而起,一刀劈中骑手的短枪,一刀劈断他的脖颈。 骑兵的包围圈被打开缺口,几名佣兵全涌了过来。程宗扬叫道:「两个使枪的在后面!抵住他们的马!其他人跟我退,不要走散了!」 几人聚在一起且战且退,途中又救出两名佣兵。程宗扬这支小小的队伍就像一块磁石,将零星散落在战场上的佣兵不断吸引过来。宋军也注意到这支不断膨胀的队伍,纷纷策骑杀来。 孟老大在晴州那些日子的强训此时显出效果,程宗扬镇定地收拢队伍,采取守势,一有机会就猛然出击,每次目标只锁定一名对手,尽可能速战速决。 等程宗扬与敖润会合,身边已经有二十余人,倒在众人刀枪下的宋军也差不多有同样的数目。敖润身边还有七八个人,双方会合后,压力顿时轻了许多。这时溪水旁已经逐渐形成几个小的战场,无论是宋军还是雇佣兵,只要落单都只是一个死。 「老程,看不出你一个公子哥还有一手哇,」 敖润喘着粗气道:「硬是拉出来二十多名兄弟,老敖服了!」 程宗扬拍了拍背后的龙鳞盾,「你这盾可救了我两次呢。」 说话间,又一队骑兵冲来,程宗扬大声指挥手下的佣兵,按照星月湖大营的方法结成战阵,然后当先掠出,将最前面一名骑兵劈下马来。 鲜血淋漓洒落,浓烈的死气笼罩在自己刀上、手上、衣服上,奇怪的是那种刺目的殷红却让自己想起草原那个夜晚。 程宗扬抬眼朝月霜望去,那丫头被一股骑兵缠住,举剑左劈右刺,她手下一个班的军士这会儿还剩下四人,臧修光着膀子,赤裸的躯干肌肉块块隆起,蛮横地将敌骑刀枪尽数挡住。鲁子印和两名同伴紧跟在月霜马后,替她挡开后方的攻击。 一股敌骑迎面杀来,为首一名大胡子敌将怒马如龙,威猛如虎,正是第六军都指挥使郭遵。 郭遵双手持枪,从鞍上侧过身,与臧修的雷霆刀硬拚一记。臧修沉腰坐马,双腿没入雪泥,雷霆战刀刀身的光泽微微一黯。 郭遵没有理会臧修,战马白色的四蹄风一般驰过沥血的雪原,迳直朝月霜驰去。单看她身边的卫士,就知道这女子是敌寇的要紧人物,只要杀了她,便能重挫这群悍匪的士气。 月霜丝毫不惧,长剑匹练般卷起,剑身透出耀目的光华,一招伏魔,已经用上王哲亲传的真武剑。 郭遵满拟将她一枪刺死,见到她使出的剑法,又改变了主意。铁枪一沉,由直刺变为下压。月霜长剑递到一半,就仿佛被千斤巨石牢牢压住,连接运了几次力也未能挣脱。 错马而过时,郭遵右手张开,一把抓住月霜的胸甲。月霜惊怒之下,抬手挽起腰侧的手弩,朝郭遵射去。 郭遵头颈微微一摆,闪过弩矢,接着将月霜从鞍上拽起。鲁子印暴喝声中,双手各挺起一根长矛,朝郭遵刺来。郭遵铁枪挥出,不等他变招,便击在他矛杆中间,将他双矛一并砸断。 月霜被他抓住胸甲,玉颊涨得通红,双手拧住郭遵的手腕,一记鞭腿踢向他腋下。忽然胸口一麻,一股强劲的真气透体而入,先封住她胸口几处要穴,然后透入气海、石门二穴,将她丹田牢牢制住。 郭遵提枪逼开鲁子印,随手将月霜放在鞍上,坐下的乌云盖雪如通人性,倒退数步,然后朝横里一纵,跃出臧修等人的围攻。 月霜体内数道真气乱纷纷在经络间游走,勉强提起一些,遇到被封的穴道便即溃散。她知道自己的的修为与郭遵差得太远,但仍旧不甘心,拚命摧动真气。 战场上除了程宗扬手下一支,还有几支以星月湖旧部为主的队伍,分散在战场各个角落。看到月霜被擒,周围的星月湖旧部纷纷放开对手,赶来截杀郭遵。 胜利的天平逐渐向捧日军一方倾斜。 月霜咬紧牙关,竭力冲开被封的丹田,眼前奔跃的战马,头上扎着额带的雇佣兵,全副武装的铁骑,精赤上身狂呼猛斗的骁骑不断闪过。忽然刀光一闪,两柄雪亮的钢刀对着自己的脖颈猛劈过来。月霜瞪大眼睛,别人都是舍命与郭遵厮杀,那个无耻的胆小鬼出手的目标竟然是自己! 郭遵刚擒下月霜,当然不肯让她这么被杀,他横过铁枪,挑开双刀,却见那年轻人双刀一展,刀光霍然绽开,使出一轮刚猛之极的招数,攻击的不仅有自己刚擒下的俘虏,还有自己的要害和战马。 郭遵浓须飞扬,铁枪连刺,将他的攻势尽数挡下,接着右手拔出铁鞭,霹雳般挥出,将那年轻人的钢刀一举磕飞。 程宗扬等的就是这一刻,趁郭遵双手都拿着兵刃,他握住袖中的匕首,举臂挡住郭遵的铁鞭,然后一把抓住月霜,将她拖下马来。 郭遵铁鞭一震,砸在那年轻人臂上,却如中铁石,他眉峰微微一挑,左手的铁枪随即划了半个圈子,朝那年轻人刺去。程宗扬把月霜抱在胸前,转身腰背一弓,用背脊硬挨了郭遵铁枪一击,然后腾身跃出。 枪尖「篷」的一声钝响,却是刺中了那年轻人背后的盾牌。郭遵策马欲追,一名佣兵汉子舍命扑来,吼道:「直娘贼!敢伤副队长!这是抠我老敖的眼珠子哇!」 遇上这么个不要命的狂徒,郭遵也不得不收敛心神,挺枪与他战在一处,眼看着那个年轻人几个起落,消失在千军万马中,他微微皱了皱眉。 程宗扬用背脊承受住郭铁鞭一击,一口血几乎喷出来,他咬牙切齿地抱住月霜,一路狂奔,朝星月湖军士的阵列逃去。 月霜咬牙道:「放开!」 程宗扬用尽法宝才把她抢出来,看着她厌憎的眼神,顿时气都不打一处来,叫道:「装什么装!我又不是没抱过!」 月霜瞪着他,通红的脸色突然间变得雪白,片刻后猛地吐了口鲜血。那口血寒气四溢,里面还有细碎的冰晶,落在胸甲上立即凝结起来。 程宗扬瞪目结舌,过了会儿才叫道:「你傻啊!受了伤还胡乱冲穴,你不要命了?」 月霜樱唇颤抖着,勉强吐出一个字,「滚……」 说着又吐出一口血。 程宗扬一口气奔到阵后,勉强止步时,两腿都有些不听使唤,一跤坐倒,险些把月霜扔出去。 一双手接住月霜,王韬道:「月姑娘受伤了么?」 「死不了!」 程宗扬叫道:「受伤的不止她一个,我也受伤了啊。干!郭铁鞭这一枪真够狠的……」 郭遵已经将敖润逼到下风,就这时,远处悬着豹尾的大纛向后一摆,发出撤军的命令。郭遵冷哼一声,放开这个幸运的家伙,带着麾下的骑兵驰回中军,与主将的大营合兵一处。 这一刻定格在下午三点十五分。从早上七点开始,双方几度攻守,整整鏖战了四个时辰,死伤超过三千人。 宋军伤亡最为惨重,王信的第三军几乎不复存在,由于黄德和的临阵脱逃,卢政的第七军只剩下两个半营,郭遵第六军的两千骑兵也折损三成。但更重要的是,宋军有半数以上步卒都冻伤了脚,随着战事的拖延,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江州军一方,崔茂和王韬的两个营伤亡接近三分之一,尤其是神射营的几波箭雨,使伤亡数字大幅增加,连崔茂也负了伤。至于程宗扬带来的人马,五个班的星月湖劲卒还有半数能战,两百雇佣兵则在骁骑营的冲击下损失了四成,连远远躲在阵后的冯源都被角弓射中一箭。 这时候便看出雇佣兵与真正百战之师的区别,雇佣兵投入战场最晚,作战范围也仅限于第一道溪水附近,接战之初,雇佣兵还能凭着勇气与宋军对攻,随着伤亡的增加,雇佣兵的士气迅速低落。好在有杜元胜、苏骁和敖润等人约束,总算没有出现阵前逃散的局面。这时趁着敌军撤退的空歇,连忙整队。 王韬双掌按在月霜背上,虽然是寒冬天气,他头上却冒出丝丝缕缕的白雾。 月霜脸色苍白,唇角的血迹已经结冰,看得出这丫头体内发作的寒毒苦楚万分,却死死咬住牙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王韬已经解开她被封穴道,却对她体内的寒毒束手无策。崔茂坐在一旁,半边军服褪在腰下,一名军士正用雪团帮他清理肩、肘的伤口。 程宗扬用望远镜看着宋军,一边道:「刘平好像要退兵了。」 崔茂道:「想硬吃掉我们这点人马,只怕崩了他们捧日军的牙,等二团的直属营出来,刘平想走也走不了。老七,怎么样?」 王韬松开手掌,「要压下寒毒也不难,但这股寒毒藏于丹田,与气血相连,如果强行压制,下次发作为祸更烈。最好设法徐徐发散。」 「不对啊。」 程宗扬忽然道:「他们好像放弃来时的大路,改走小路了。」 崔茂不以为意地说道:「宋军也有精明人啊。」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怎么回事?宋军怎么放着大路不走,走小路呢?」 「多半是有人发现大路雪厚盈尺,小路没有积雪吧。」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后抬手划了一个圈子,「你们不会就在三川口下了这场雪吧?」 崔茂屈伸了一下手臂,说道:「方圆十里。再远就顾不上了。」 程宗扬叫道:「你们这也太偷懒了吧?」 「你知道下这样一场雪,需要耗费多少力气吗?」 崔茂道:「这场大雪,至少抵得上两个营!」 王韬送到一缕真气,让月霜沉沉入睡,一面道:「此地寒气太重,要赶快把月姑娘送回去。」 说着他和崔茂都看着程宗扬。 程宗扬道:「行了,我就知道这是我的活。只不过这会儿正要紧的时候,我们撤军没关系吗。」 「放心。」 崔茂淡淡道:「刘平若不趁着这个机会逃命,就是个傻瓜。」 第二章 程宗扬带着残存的雇佣兵撤离战场。离开三川口不到半个时辰,路上的积雪已经消失。有人道:「怪事,这边怎么一点雪都没下?」 冯源道:「山上下雪山下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喂,程头儿,真有那么大的龙睛玉吗?你别蒙我啊。」 「……冯大法,你要是个女人,铁定是个死抠的八婆!」 与来时相比,程宗扬带的人马人数虽然少了四成,马匹却多了一倍。由于宋军是主动撤退,来不及收拢马匹,大量无主的战马弃置在第一道溪水之后,程宗扬临走时把能带走的马匹全部带走。 他本来想留些人手给崔茂和王韬帮忙,但那些雇佣兵经历了刚才一番血战,锐气已丧,留下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程宗扬索性让他们带上重伤的军士,一同撤回江州,只留下两个班的星月湖旧部。 一营和六营一共六名上尉连长,但六营的肖浑在大草原战死,一营的赵誉又被郭遵格杀,现在还剩下杜元胜、苏骁、臧修、徐永四人,这时除了臧修,其他几人都留在三川口,协助四营和五营作战。 这一仗虽然能称得上以少胜多,但惨烈的血战令众人都心有余悸,一路上气氛沉闷。程宗扬干脆宣布,所有参战的雇佣兵,包括伤者在内,每人分一匹马。 晋宋都缺乏马匹,一匹马差不多能卖到二百个银铢,何况这些都是上好的战马。听到这个消息,雇佣兵顿时欢声一片,受挫的士气又重新振作起来。 队伍中有十几辆大车,从战场撤回的一百多名伤者都在车上。最前面一辆车内用布幕隔开,单独给月霜留出空间。臧修寸步不离地跟着大车。他在郭遵手下吃了暗亏,两道受创的经脉还没有复原,对于月霜的受伤更是大为自责。 敖润右胯被郭遵的铁鞭扫到,如果不是宋军撤退,一条腿便废了。他受了伤还闲不住,有事没事便过去瞧瞧月霜,生怕她有什么不妥。倒是冯源挨了一箭,仍然兴高采烈,和佣兵们说起自己放的火墙,手比脚划,口沫横飞,恨不得把火墙再加高加长十倍,声势再放大百倍。 当晚众人出了烈山,在山脚宿营。虽是冬季,原野上仍颇有绿意,回想起刚才在三川口冒雪冲风一场血战,都不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程宗扬在战场上收拢落单佣兵的举动,大伙儿都看在眼里,不仅那几十个被救的佣兵感激,更赢得众人的信任。等冯源再说起当日从瓠山到晴州一路上的交情,几千银铢的上等货拿来送人的豪爽慷慨,那些佣兵对这个年轻人的好感更是直线上升。 程宗扬与那些佣兵说笑一会儿,又去看了看伤员,巡视了营地,入夜才回到自己的帐篷,盘膝而坐。 昼间吸收的死气经过生死根进入体内,在经络间鼓胀震动。如果自己还是那个毫无修为的菜鸟,这些珍贵的真阳一路上早已散发殆尽。但现在,每一缕吸收的死气,都将成为自己修为的一部分。 程宗扬调匀呼吸,然后舌尖顶住上颚,双目微闭,屏息凝神,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 通过内视,肉身仿佛一座奥妙无穷的宝库,在心神的注视下打开大门。十二经脉、十五络脉与奇经八脉构织成复杂的网络,贯穿全身。程宗扬收敛心神,真气送入手足的少阳、阳明、太阳六条阳脉,然后进入阳维、阳跷二脉。在八条阳经各运行一周天之后,再气沉丹田。 腹部关元、阴交、气海、石门四穴在经络中凝成四个明显的白点,仿佛四座雄关,守护着丹田要害。月霜正是被郭遵封住这几个穴位,才真气受制。在四处穴道中间,是一片虚空般的深渊。深渊中间是一片乳汁般的云海,一只气轮在其中缓缓旋转,散发出淡淡的白光。 程宗扬催动气轮,将弥漫的真阳转化为真元。气轮每转动一次,那片云海便淡上一分。这次吸收的死气是自己在大草原之战后最多的一次,那片云海又浓又厚。不知过了多久,那些蕴藏着浓郁生机,呈现出弥散状态的真阳都融入丹田气轮,终于被气轮吸收殆尽。 程宗扬心神略微放松了一些,注意力转移到气轮上。这时可以明显看出,气轮不仅体积膨胀了一些,亮度也更高。 进入第四级入微的境界之后,程宗扬就发现气轮是由无数细小的莹光组成。 这会儿他凝神入定,将视野再次深入,构成气轮的无数细小光点变得清晰。程宗扬惊讶的发现,那些莹白的光点同样在各自转动,而且每一颗的形态都有着微妙的差异。它们密集地聚在一起,既构成一个庞大的整体,又各自有各自的运行轨迹。 程宗扬好奇心起,心神极力深入,但视野拉至某一个距离之后,就仿佛碰到一个无形的屏障,无法更进一步。 这里大概就是自己目前的极限吧,程宗扬尝试一番之后,终于放弃。借助大量死气,自己已经接近第四级的巅峰,一旦突破这个屏障,也许就进入到最高的境界了。…… 由于队伍中有伤员,众人行进速度并不快,到达江州已经是八日下午。刚入城,萧遥逸便闻讯赶来,亲自护送月霜回客栈。 「为什么是客栈?」 程宗扬道:「她不是在大营住吗?」 「军营到底简陋,还是客栈周全一些。况且还有紫姑娘--有些事,咱们大老爷们儿总不好插手吧?」 萧遥逸唉声叹气地说道:「我早就说从宁州带几个小婢过来伺候,月姑娘总不同意。哎,月姑娘这会儿怎么样?」 「好了些,但寒毒还没压下去。」 程宗扬道:「看样子不会有什么大碍,静养几日就好了。」 「五哥送的药吃过了吗?」 「吃过了。」 程宗扬想起那天给月霜喂药的情形,胯下不由一振,连忙干咳一声,移开话题,「烈山有消息吗?」 「有!」 萧遥逸道:「捧日军不走了。听说刘平在山丘上设了木栅,结营自守,今晚月黑雾浓,正适合夜战。」 「刘平脑子里面有虫吗?两天时间,爬都爬出烈山了,怎么想起来在山里结营呢?」 萧遥逸笑嘻嘻道:「因为雾太大,他们迷路了。」 「开玩笑吧,怎么会起雾,还迷路--干!不会又是你们捣的鬼吧?」 萧遥逸得意地说道:「那当然!」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如果文泽还在就好了。大营的法师凋零得厉害,会雷法的只剩两个。不然十几名法师联手放出五雷诀,保证宋军的战马立刻炸营。」 伤员被送入城西的伤兵营,雇佣兵就地解散,各自回去休整。一大半人当即带着马匹到东市换成银铢,接着涌进兰姑的水香楼。剩下的马匹程宗扬毫不客气全部占为己有,让臧修带去先组建两个骑兵连。 萧遥逸叫道:「我的马呢!」 「死了!」 程宗扬道:「这些都是捡的,跟你没关系!想要你也去捡啊。」 「太过分了吧!」 「反正也是给你的六营用了。小气什么呢。对了,孟老大在不在?我有件事想跟他商量。」 萧遥逸被他岔开话题,说道:「老大去了宁州。这几日恐怕不会回来。」 「他们怎么都往宁州跑呢?在萧侯爷哪边?」 萧遥逸道:「是谢幼度。」 程宗扬勒住马匹,「北府兵?」 萧遥逸点了点头。 谢幼度的北府兵这时候来插一脚,目标是大兵压境的宋军,还是占据江宁二州的星月湖大营? 程宗扬沉思良久,然后道:「我要去宁州一趟。」 「今天已经晚了,」 萧遥逸道:「明天我来安排。」 …… 萧遥逸得到消息,就将客栈楼下一间厢房布置成静室,房间内铺着厚厚的地毯,床榻上堆着锦衾,旁边四只半人高的黄铜薰炉烧得滚热,一进门,就让人忍不住想流汗。 月霜一路都在沉睡,好在呼吸平稳,寒毒的发作也没有恶化,萧遥逸小心地把月霜送进房内,安顿停当,然后道:「我回大营一趟,晚上一起吃饭。」 程宗扬一口答应。等萧遥逸离开,他上楼去找小紫,房间内却空无一人。程宗扬叫来守卫,「紫姑娘呢?还有萧五呢?都跑哪儿了?」 「紫姑娘去东市买东西,萧副官随行陪同。」 「那个……紫姑娘是一个人去的吗?」 得到守卫肯定的答覆,程宗扬一阵心动。死丫头平常都把梦娘藏在房中,不与外人接触,这会儿她出门在外,梦娘留在房内,倒是自己的好机会。 程宗扬溜进小紫房内,满心找到那个尤物,谁知房内空荡荡的,自己连抽屉都打开找过,硬是没找到梦娘一根汗毛。不知道死丫头用了什么花招,竟然把一个大活人藏得不见踪影。 程宗扬在战场吸收了大量死气,体内真阳满溢,一路上都打着主意,回来找个机会拿梦娘泄泄火,没想到箭都架上了,靶子却没了。 死丫头,真有你的!程宗扬叹了口气,还是等小狐狸晚上吃饭的时候,一起去水香楼大大方方的偷鸡摸狗比较方便一点。 在房里转了两圈,程宗扬突然觉得百无聊赖起来。死丫头不在,萧五不在,祁老四去了工地还没回来,连那位梁上君子也没来凑热闹,整个内院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寂寞得几乎都空虚了。 程宗扬心里一动,想起还有一个人。 几只黄铜薰炉都烧着炭,炉身在高温下微微发白。程宗扬走到榻旁,低头看了看。那个小美人儿闭着眼睛,玉颊雪白,不知道是不是太热的缘故,唇瓣有种异样的嫣红。 这会儿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程宗扬抬手在她光滑的脸颊捏了捏,小声说道:「月丫头……」 月霜仍在昏迷,只是被他手指捏过的部位,泛起一抹红色。 程宗扬俯身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还算正常,略微放心了些,一边道:「你也是的,一个丫头片子,先天不足,还起个什么劲儿呢?自己把自己冻成冰棍,这下高兴了吧?」 正说着,程宗扬胸口忽然一痛,膻中穴被人一掌封住。在他惊愕的目光下,月霜美目圆睁,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把他扔在床上,然后翻过身,屈膝顶住他的胸口,一把拔出枕侧的长剑,架在程宗扬颈中,咬牙道:「你要敢叫,我便杀了你!」 程宗扬后悔得连寻死的心都有,小声道:「你可别乱来啊……英雄!」 月霜美目蒙着一层水雾,眼中布满血丝,她咬紧牙关,美貌的面孔充满羞怒而愤恨的表情。忽然长剑一闪,用力刺下。程宗扬心脏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只见那柄长剑紧贴着自己的脸庞刺进榻内,秋水般的剑身映出自己因为惊吓而扭曲的面孔。 「将军!冷静!冷静一点!」 腰间一松,月霜一手扯断他的衣带,把他裤子扒了下来。接着一只冰凉的手掌握住阳具,粗鲁地拽了几下。程宗扬连惊带吓,阳具软趴趴的,哪里还有半点雄风? 程宗扬心里惨叫,月丫头也太狠了吧!真要把自己子孙根割掉,自己也不用活了! 月霜手掌又凉又滑,握住自己阳具的手指僵硬着,微微颤抖。程宗扬心头怦怦直跳,那种感觉就像躺在手术台上,却发现大夫比自己更紧张。真被她一剑割了,自己一头碰死也就完了。怕就怕万一她手艺太差,只割了一半……就是死了也被人耻笑啊! 月霜咬牙瞪着他,然后握住剑柄,拔出长剑,架在程宗扬颈中,低声喝道:「硬起来!」 大点的割着好玩吗?程宗扬实话实说:「硬不起来……」 剑锋划破皮肤,带来尖锐的痛楚,「硬起来!」 程宗扬一股怒气上涌,豁出去道:「你拿着刀子来回比划,我还硬个屁啊!想让它硬,你用嘴巴舔啊!喔!我干……」 月霜一拳打在自己胯下,那种感觉,就像被一头漂亮的母犀牛顶了一下。如果不是穴道被制,自己这会儿就该捂着裆满地打滚了。 预料中的那一剑并没有切下来,月霜发红的美目瞪着他,目光充满厌憎、鄙夷、愤恨、不甘,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委屈。 月霜厉声道:「闭上眼!」 程宗扬尽量放缓语调,温言道:「月丫头,别忘了,我救过你啊!你这样对得起师帅,对得起你妹妹吗?就算你不用,你妹妹以后还要用的啊!唔--」月霜扯过枕头,重重砸在程宗扬脸上,把他的抗议堵了回去。 月霜一手握住自己的阳具,像挤牛奶那样粗暴地挤弄着。程宗扬发现,自己的小弟果然是个很没出息的东西,即使面临着死亡威胁,仍然恬不知耻地硬了起来。 程宗扬脑中飞快地转着,这疯丫头会怎么切?斩草除根,切个一干二净?还是会留下睾丸,只割掉自己的小棒棒呢?最可怕……最残忍……最变态的……也许是竖着切……干啊!她让自己硬起来,是不是就打的这个主意? 耳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没了动静。正当程宗扬疑神疑鬼的时候,枕头突然掀开,月霜把长剑架在自己颈中,粉面涨得通红,口气却寒冷如冰,「你敢叫!我就杀了你!」 这种威胁一点创意都没有,一会儿工夫她就说了两遍。程宗扬小声道:「我不叫……别冲动啊,什么事大家都可以商量……」 月霜胸口起伏片刻,然后含怒道:「怎么做?」 程宗扬脑中一晕,过了会儿才回过神来,发现月霜衣服下面露出两条雪白的小腿,原来穿的长裤脱在一边。 程宗扬恍然大悟,「你……」 月霜厉声道:「你敢说出来,我就杀了你!」 程宗扬连忙闭上嘴,使劲点头。 月霜咬住嘴唇,忽然眼圈一红,美目中闪过一丝泪光,接着又忍下去,「你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程宗扬急忙摇头。 这一幕实在够二的,说的不知所云,答的也牛头不对马嘴。幸好两人都知道对方的意思,不至于搞错。 「别冲动,别冲动,我一定配合!」 「你爬上来……」 「像骑马那样……对……」 「……然后坐下来……」 「嗷--」程宗扬一声惨叫,脸色铁青。月霜就那么一下子坐下来,险些把自己的子孙根撞折。如果不是还有点弹性,这会儿就该变双截棍了。 月霜也一手按着小腹,面露痛楚。 程宗扬喘了几口气,看着脸旁的长剑,把到了嘴边的粗话又咽了回去,忍痛说道:「你把下边--就是那个地方--拨开,对着它慢慢坐。」 「闭嘴!」 月霜瞪着眼喝道,然后把长剑递到他颈下,命令道:「把眼睛闭上!」 这丫头已经失去理智了,惹翻她绝不是个好主意,程宗扬识相地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月霜一手扶住自己的阳具,接着一个软软的东西撞在自己龟头上。 程宗扬悄悄把眼皮睁开一线,只见月霜垂着头,一手放下腹下,一手扶着自己的阳具,努力寻找进入的部位。 她柔嫩的阴唇在雪白的指缝间张开,露出里面红嫩的美肉,隐约能看到她下体那只娇美的蜜穴。如果抛开自己面临的危险不谈,眼前这一幕还是很诱人的。 一个英姿飒爽的小美人儿主动骑上来跟自己搞,简直是梦里才有的待遇。 程宗扬生怕惹翻这个易怒的丫头,索性装成尸体,任她折腾。 月丫头真够锲而不舍的,她下体仍然干涩,却强忍着痛楚挪动身体。过了一盏茶时间,好不容易身体一沉,将阳具套入紧窄的肉穴内。 说实话,刚开始的感觉实在是不好。月霜下体还没有充分湿润,龟头磨擦间带来火辣辣的痛意。可以想像月丫头所受的痛楚还要强烈,但那丫头死死忍着,一声不吭。本来挺香艳的事,让她作得三分像用刑,七分像打仗,就是一点不像做爱。 至于程宗扬,免不了露出呲牙咧嘴的表情,无言的表示抗议,同时暗示她技术太差。换来的结果是月霜把枕头重重扔在他脸上,又重重擂了一拳。 虽然作着最亲密的交媾,月霜仍对身体接触表示出极大的反感。除了必须接触的部位以外,月霜不但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还极力避免碰触他的身体。 被她骑着的感觉不但像是强奸,而且像奸尸,自己就是那具倒霉的尸体。作为男人,这种被动的感觉简直窝囊透顶。程宗扬视线被挡,只能感觉着她的小嫩穴悬空套在自己的肉棒上,生疏而笨拙地来回起落,她体内寒意极重,虽然室内热气蒸腾,身体仍然一片冰凉。 距离自己上次在她体内射精,已经快两个月时间,这次她全力出手,反被郭遵强行压制,郭遵并不想伤她性命,出手颇有分寸,如果是别人,调息两日便恢复如初,但月霜体内的寒毒全靠真气压制,一旦受制,寒毒立时发作。再加上她不顾性命地冲击被封穴道,受创更重,丹田内像结了块寒冰般,久久不能化开。 如果慢慢休养,差不多要几个月时间才能复原,然而宋军云集江州,接下来一段时间必定大战连场。对于一心想上战场的月霜来说,让她后方慢慢养伤,看着别人上阵破敌,比杀了她还难受。 被太乙真宗的迷香迷倒那晚,月霜并不确定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在瓠山时发作的寒毒突然消失,体内又多了一些他人留下的异物,让她很快联想起草原那个夜晚。 这个混帐!月霜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可体内的寒毒千真万确弱了许多,而且此后一段日子里,真气运行更加顺畅,原本用来克制寒毒的真气释放出来,许多以前曾经无法施展的招术都运用自如。 即使月霜对那个混帐没有半点信任,也不能不想起师帅曾经暗示过她,那个混帐所具有的充沛的真阳。也许这也是那个混帐男人唯一的用处。 月霜下体渐渐湿润起来,虽然体内依旧冰凉,但那种紧密的柔腻感,渐渐有了交合的快感。程宗扬一路上早就亢奋无比,只想回到江州尽情发泄一番。尽管月霜不是自己期待中的梦娘,却是一个更加鲜嫩的少女,即使寒毒发作,体冷如冰,仍然充满青春的活力。 程宗扬很想提醒她速度可以再快一些,动作可以放得更开一些,屁股也可以扭一扭,增加一点气氛……但他知道,自己如果说出来,轻则要挨通暴打,严重点很可能就有血光之灾。这种感觉实在很不爽,自己就像被月丫头强暴一样,还得忍气吞声,免得她给自己来个先奸后杀。 月丫头啊月丫头,你既然做得初一,我就做得十五,等我翻过手来,肯定要你好看!你不是喜欢上面吗?到时候就让你用女上式骑在哥哥腰上,搞到腿软。 这么想着,程宗扬不禁兴致勃发,阳具一柱擎天,硬梆梆顶在小美人儿嫩穴里。 整个过程乏善可陈,总之就像被人硬撸一样,不知过了多久,程宗扬精关一动,直挺挺在月霜体内喷射起来。 月霜秀发湿淋淋的贴在颊上,脸色苍白如纸。她体内寒毒肆虐,经脉受创,全靠顽强的意志才坚持到现在。这会儿下体又胀又痛,像初夜破体一样,双腿几乎无法合拢。 好不容易捱到那个混帐射精,月霜立刻撑起身体,用衣物掩住身体,然后提剑架在程宗扬颈中,口气森冷地说道:「我再警告你一次!敢说出去,我便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听清楚了吗?」 「听到了。」 「不要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你只是一件工具,就要有当工具的觉悟!」 月霜瞪着眼睛道:「今天饶你一命,滚!」 说完月霜提起程宗扬,把他丢到门外,「呯」的关上门。 就这么被人用完后扔出门,程宗扬心里悲愤而又苍凉,感觉直想挠墙。这口窝囊气憋在肚里,简直要把肺气炸。眼前这一幕应该反过来,自己用武力威胁,把月丫头强暴了,干完之后提上裤子,再得意洋洋地放几句「敢说出动,杀你全家」之类的狠话。然后月丫头抱着衣服,哭哭涕涕说,人家已经是你的人了,呜呜…… 结果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竟然被一个丫头片子给霸王硬上弓,还遭受人身威胁被警告不许向外说。妈的,自己脸皮再厚,这种丢脸事也不会向外说吧? 程宗扬提着裤子,用力竖起中指。月丫头,算你狠!这事咱们没完! 第三章 刘宜孙重新扎紧手臂上松开的绷带,然后往掌心唾了口吐沫,握起旁边一柄柄部折断的大斧,用力砍断榛树的树身。 宋军残部聚集在一个小山丘上,依地势树起重重栅栏。从六日黎明与敌寇交锋开始,他们已经连续作战三日。 从三川口撤退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笼罩了视野。由于沿途遭受敌寇袭扰,六日夜间,郭遵的第六军有三个营的骑兵与中军失散,紧接着,宋军主力发现自己迷了路,经过半日的跋涉,竟然又回到三川口附近。 十二月七日,残存的宋军主力与敌寇连续作战四场,而且四场战斗全部发生在夜间。至此,刘平率领的三个军六千余人,只剩下包括神射营在内的三个营步兵,还有郭遵亲自带领的一营骑兵,兵力不足两千。 敌寇无休止的袭扰战术使宋军士气严重低落,伤亡数字直线上升。刘平断然下令,全军结寨自守。他久经战阵,自然知道在山中结寨是兵法中的绝地,但连日来宋军人马疲惫,已经很难与敌寇正面交锋,结寨的举动纵然是杯毒酒,也不得不喝下去。 十二月八日晨,敌寇利用浓雾再次发起突袭,一度接近中军大帐。正在寨中巡视的刘平亲自率队反击,双方血战竟日,敌寇终于退去。这次攻击之后,宋军能够作战的士兵,还剩下三个营。 战事不利,悲观的气氛在营中迅速蔓延,但刘平现在最担心的是粮食,军中每人只剩下两日的存粮,即使减半,也只能再支持四天。几位高级将领对此也心知肚明,郭遵就提议,让刘宜孙带一个都的轻骑去请援兵。 捧日军左右两厢共二十个军,除了刘平的七个军,还有隶属于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的十个军。按照路程,此时前军应该已经接近烈山。 刘平知道他的意思,但他只喝斥道:「尽管打你的仗!这种事哪里需要你来多口!」 郭遵只好唯唯而退。 卢政道:「不如让小种走一遭。」 刘平目光停在都虞侯种世衡身上,种世衡踏前一步,「敢不从命。」 王信道:「一个只怕不成。不如再派一个都去,宜孙……」 刘平打断他,「那个提议生火为号的副都头呢?」 刘平下令立寨的时候,有一名低级军官提议生火,放出信号。但由于雾气太浓,军中急需木料设置栅栏,另一方面又担心引来敌寇,一直没有施行。这时主将问起来,几名将领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卢政想了起来,「好像是张亢?」 刘平道:「叫他来。」 几名将领开口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那些敌寇虽然凶悍异常,终究人数不多,他们目标明显是自己的中军,刘宜孙如果带人求援,敌寇未必会分兵阻挡,只要杀出去,就等于捡了条性命,可主将偏偏把机会给了张亢。…… 「都头。」 刘宜孙扭头看到是张亢,松了口气,直起腰道:「刚才兄弟们伐木,怎么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张亢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去睡了一觉。」 刘宜孙为之哑然,众人不休不眠地备战,他却去偷懒睡觉,而且还毫无愧意地说出来。 张亢道:「这么熬下去,不用打就垮了。」 刘宜孙苦笑了一下,众人都精疲力尽,也不好指责他,不过他还有些奇怪,「到处都在拚命干活,你在哪儿找到睡觉的地方?」 「后面的尸堆里。」 张亢淡淡道:「我还找到些干粮,吃了个饱。」 刘宜孙脸色变了几下。如果让自己去睡尸堆,也许自己宁愿去伐木吧。 「这个给你。」 张亢取出腰间的手弩,把几支箭矢一并递给他。 刘宜孙接过他违背军令状私藏的手弩,愕然道:「这是做什么?」 张亢道:「刘帅召我去中军大帐。手弩留着给你防身。」 刘宜孙怔了一会儿,「为什么?」 张亢道:「多半是让我去搬救兵。」 刘宜孙精神一振,「求援?」 他脱口道:「家父与石将军相交莫逆!石将军闻讯肯定会加速进军!到时我们前后夹击,这伙敌寇插翅也难逃出去。」 张亢沉默了一会儿,等刘宜孙冷静下来,才缓缓道:「不要抱太大希望。如果我没猜错,今晚敌寇就会大举进攻。」 刘宜孙强笑道:「我们有七重栅栏,一两千兄弟,贼寇即使来攻,一两天也总能支撑下来吧。」 张亢凝视着他,然后一字一字说道:「令尊既然给张某一条生路,张某也有一语报之:今晚此寨必破。刘兄如果想报仇,记住往三川口逃。那边才是唯一的生路。」 说完张亢抱了抱拳,转身朝大纛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刘宜孙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报仇?难道说父亲……他不敢再想下去,抓了团雪塞到口中,润了润火辣辣的喉咙。…… 掌灯时分,小紫才在萧五的陪伴下姗姗归来。程宗扬一肚子的郁闷,还要装出没事的样子,打着哈哈对萧五道:「辛苦辛苦,紫姑娘没给你添麻烦吧?」 「职责所在!」 萧五肃容敬了个礼,退出房间。 程宗扬回过头,对小紫道:「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小狐狸请咱们吃饭呢。」 说着他捏了捏小紫的鼻尖,「梦娘呢?」 小紫笑吟吟道:「我把她藏起来了。免得被人偷吃。」 说着小紫在他身上嗅了嗅,皱起鼻子,「好浓的血腥气。大傻瓜,别人打仗,你冲那么前面干嘛。」 程宗扬挺起胸膛,「我要不在前面顶着!宋军早就打到江州来了。」 程宗扬一路上都存着心思,想把梦娘给办了,这会儿被月霜折腾一回,那点念头早就淡了。他一边和小紫逗嘴,一边郁闷着,自己一肚子的窝囊气,面上还要强颜欢笑,被人强暴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程宗扬打起精神,「你是不是去找那个偷窥的家伙了?有线索吗?」 小紫伸了个懒腰,「城里的店铺都关门了,我说去赌场看看,萧五那个傻瓜死活都不肯。真无聊。」 「带你去赌场?萧五可能怕孟老大掐死他吧。」 程宗扬道:「你觉得那个人是佣兵?」 这种可能性很大,整个江州现在除了星月湖的人,就是晴州来的雇佣兵。至于招募的民夫,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些佣兵鱼龙混杂,偷窥者究竟是什么目的,很难判断。 「咦?谁翻我的东西了?」 「我闲的没事,随便看看。喂,梦娘真的不在房里啊?」 小紫扬声道:「梦娘。」 「哎。」 那个美妇应了一声,竟然是在隔壁自己的房间里。 程宗扬肠子都快悔青了,小狐狸安排客栈,想当然地给自己留了个房间。不过自己天天都在小紫这边,反正她房间够大,陈设又华丽齐全,没事儿还能搂搂抱抱,自己的房间只偶尔打开一下,招待客人。谁想到死丫头会把梦娘藏在自己房间里? 小紫笑道:「大笨瓜。放在手边都吃不到,好可怜哦。」 程宗扬后悔不迭,早知道靶子就在自己房里,自己也不用被月丫头霸王硬上弓了。 小紫美目忽然一亮,「这是什么?」 那只闹钟放在榻上,小紫看到,一手拿了起来。 「别乱碰啊,世上总共就两件,玩坏就没得玩了。」 程宗扬道:「这还是你爹爹留的……干!」 小紫好奇地摇了摇,听到是岳鹏举的遗物,小手一紧,「呯」的拧开后盖,几枚螺钉立刻弹了出来。 「好精巧呢。」 小紫对弹飞的螺钉毫不在意,盯着里面的飞轮构件,打量片刻,接着拔下簪子,灵巧地将机芯一件一件挑了出来。 程宗扬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那只闹钟眨眼间变成一堆零件,整齐地码在桌上。不可否认,死丫头手还真巧,单凭一支簪子,就把闹钟拆得干干净净,不一会儿就剩下一只空荡荡的表壳。 「死丫头!」 程宗扬叫道:「这是孟老大借给我的。」 「小气鬼。」 小紫一件件看着那些零件,纵然她聪明过人,要弄明白这些零件的功能也不是一件易事。 「就这样,孟老大的闹钟被她当成玩具了。」 程宗扬摊开手,无奈地对萧遥逸说道。 萧遥逸用折扇支住下巴,听得入神,过了会儿才道:「那种闹钟本来有三只的。」 「是吗?还有一只呢?」 「被我拆了。」 萧遥逸道:「零件一个没少,还多出来好几个。幸亏我拆的那只是艺哥的。艺哥拦着,没让老大揍我。」 萧遥逸伤感地抹了把脸,然后道:「那些零件我都留着,紫姑娘聪明胜我百倍,说不定能把它们再拼起来呢。」 两人坐在水香楼上,丝竹声不断从脚下升起,昨日的血战像被水浸过的回忆一样,变得遥远。…… 一声号角划破夜色,刘宜孙惊醒过来,抓住手边的佩刀,旁边打盹的军士也坐起身,四处张望。山中的浓雾似乎淡了一些,透过栅栏,能看到十几步外被伐过的树桩。 一名军士低声道:「都头,是不是敌寇又来了?」 刘宜孙点了点头。因为探路失利,他被贬到这个步兵都担任都头,与手下的军士并不熟悉。但几日来的作战,他每次都冲在最前面,很快就赢得这些军士的信任。他这个步兵都隶属于王信的第三军,本来是最早与敌寇交手的队伍,在三川口时伤亡就接近三分之一。但由于张亢让众人都抹干脚,把湿透的袜子塞在腰里暖干,连日恶战下来,他的手下没有一人因冻伤掉队,反而成了第三军建制最全的一个都。 远处有军士喝道:「口令!」 一个浑厚的声音道:「荡寇。」 刘宜孙跳了起来,那个声音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竟然是父亲亲自来了。他所守的位置在营寨最东侧,随时都可能受到敌寇的攻击,父亲身为军中主将,此时前来巡寨,中军就空虚了。 手下的军士却没有他想的那么多,看到主将出现,众人都吃了一惊,然后纷纷叫道:「将军!」 刘平一路走来,不时拍拍某个军士的肩膀,以示鼓励,见到伤员,还蹲下来问候几句。刘宜孙知道父亲生性如此,他在边军时,就有爱兵如子的名声。相应的,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看得与士兵一样,自己从来没有因为是他的儿子而沾什么光。 刘平停下脚步,然后朝刘宜孙看来,「刘都头,手下的兄弟怎么样?」 刘宜孙吸了口气,「回将军!我都满员九十三人!现有六十七人!其中伤员十九人,没有一人掉队!兄弟们都是好样的!」 刘平微微颔首,然后扭头对众人道:「那伙杀不尽的贼寇又来了,大伙怕不怕?」 军士们参差不齐地说道:「不怕。」 刘平摇了摇头,「害怕没什么丢人的。不瞒你们说,我第一次上战场,吓得连刀都拔不出来。」 军士们发出一片压低的笑声,紧张的气氛松弛了一些。 「怕不要紧,」 刘平道:「只要记得你们是军人,记得你们手中的刀,记得忠义报国四个字便够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王前驱,虽死何憾!」 刘宜孙生出一不祥的预感,父亲这番话虽然是勉励众人,却像是专说给自己听的遗言。他不由自主地踏前一步。 刘平目光扫来,虎目流露出一丝温情。刘宜孙定了定神,然后道:「敌寇将至,请将军速回中军。」 刘平还未开口,忽然一道闪电撕裂夜空,犹如一条耀目的飞龙,击在中军的大纛上。震耳的霹雳声中,那杆豹尾大纛燃烧着断成两截,坠入雪泥。 数里外的山岭上,一名披发的术者一手举起银镜,光芒刺向浓黑的云层。八名法师盘膝坐成一圈,手掌彼此相握。 术者脚踏北斗罡步,手掐雷诀,高声念诵道:「雷公降现,手持神光!下照地府,洞见不祥!」 周围的法师依次念道:「北、斗、神、光!化、为、玄、刀!」 施展雷诀的术者屈指弹出一缕银光闪闪的细微粉末,游离在云层中的电离子聚拢起来,在银镜光芒的引导下,银蛇般击向宋军的中军大帐。 简陋的木寨中火光四起,战马嘶鸣声响成一片。接着一队军士出现在中军大营前方,黑色的制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他们以十人为一排,形成一个整齐的方阵,然后同时迈步,朝中军的木栅逼近。 在隔离木栅还有十步的位置,那些军士同时拔出背后的长刀。他们的战刀与另外两个营完全不同,刀体宽度只有寸许,长度却超过五尺,刃长三尺八寸,柄长一尺二寸,刀身修长笔直,前端五分之一的位置微微挑起一个弧线,竟然是极难使用的御林军刀。 御林军刀过人的长度使它兼具刀、枪的特点,但它狭长的刀身在劈刺时容易断裂,一般军士没有数年的苦练,极难掌握刀法。但显然这些敌寇不属于此列,他们双手握住刀柄,如林的长刀微微抬起,在接近木栅的刹那,阵列中忽然闪起雪亮的刀光,只一击,用树干结成的木栅便四散纷飞。 望着沉默的对手,残存的宋军士气跌至低谷。几名主将都去寨中巡视,中军只剩一些疲兵,见状四散逃生,中军大营几乎兵不血刃便即陷落。 逃奔的军士大声叫嚷,慌乱中,不知有多少敌寇趁机杀来,营中顿时大乱。 刘平旁边的亲兵拔出兵刃,簇拥过来,紧张地看着四周。刘平却没有理会中军的乱状,眼睛盯着栅外,瞳孔微微收缩。 电光飞舞间,映出一匹铁黑色的战马。一个高大的汉子骑在马上,鞍前横着一杆长槊,他身躯肥壮,面容方正,眼睛却极长,一双眸子犹如寒星,半睁半闭间,透出慑人寒光。身上穿着黑色的军服,肩上两颗银星在夜色中亮得耀眼。如果说孟非卿是一头威猛的雄狮,他就像一头还未睡醒的猛虎,懒散的外表下充满可怕的危险性。 战马踏着夜色缓缓行来,蹄下缭绕着淡淡的雾气,仿佛踏雾而至。男子直起腰,提着缰绳道:「刘将军,久违了。」 刘平眼神一厉,「天驷侯玄!」 男子摘下军帽,嫌热似的扇着风,半是叹息地说道:「在北方待得久了,回到南方,总有些不适应。」 说着他把军帽扣在头上,细长的眼睛猛然张开,厉声喝道:「若非如此,你的捧日军岂是我一合之敌!」 声音在夜空中远远传开,犹如猛虎夜啸,群山呼应,每个人都禁不住心头一抖,蒙上浓重的阴影。 刘平抬手在鞍上一按,身体平飞般跃上马背,接着摘下天鹰枪,双腿一挟,坐骑从木栅间驰出。 刘宜孙还是头一次听说侯玄这个名字,刘平却对他毫不陌生。天驷侯玄,武穆王麾下功勋最着的猛将,不仅武勇过人,而且狡计百出,没有必胜的把握,从不轻易出动。只要他的直属营出现在战场,胜负已经没有悬念。因此星月湖八骏中,天驷侯玄的名声,还在执掌中军的孟非卿之上。 刘平的天鹰枪长七尺六寸,枪锋为六寸,枪锋下有一对展翅怒飞的大鹰,以此得名。镔铁精炼的枪锋锐利之极,每次刺入人体,飞溅出来的鲜血被一双鹰翼挡住,避免鲜血顺杆流淌,浸湿双手。数十年来,在天鹰枪下饮恨的强敌劲寇,不知凡几。 侯玄的长槊横在鞍前,黝黑的槊杆是用一整根铁桦木制成,长一丈八尺,仅槊锋就有三尺长短,两面开刃,挑出两对月牙状的弯齿,槊柄由粗到细,槊尾直径将近三寸,后面嵌着一只长圆状的精铁锤瓜。 几乎看不清侯玄的动作,那杆大槊便来到手上,槊牙撕开空气,迎向刘平的天鹰枪。这样沉重之极的大槊,平常人想拿起来也非易事,在侯玄手中不但运转如飞,而且生出诸般精妙的变化。可以想像他当年横槊破阵,所向披靡的雄姿。 枪槊相交,刘平的天鹰枪一瞬间化为万点寒星,洒向侯玄头腹要害。侯玄长槊一挥,槊锋准确地捕捉着枪尖,接着一记平推,刺向刘平的胸口。刘平力贯双臂,天鹰枪的鹰翼锁住玄武槊的弯牙,硬生生将侯玄的攻势挡住。只听他坐骑一声嘶鸣,铁蹄在湿泥中划出四道沟槽,被撞得倒退。 刘宜孙擎出佩刀,就要闯上前去,忽然一只大手按住自己的肩膀,郭遵厉声喝道:「还不守好营寨!」 说话间,一匹快马从栅间驰出,卢政跨在鞍上,左手握住铁脊雕弓,弓弦紧贴着手臂,他右手在箭囊中一探,取出三支铁骨丽锥箭,接着翻腕扣在弦上,手指微抖,数点寒星朝侯玄射去。 侯玄槊尾的锤瓜荡开,将三支利箭尽数磕飞,接着槊尾一挑,砸在天鹰枪的枪杆正中。刘平枪身弯曲,忽然甩开马镫,雄鹰般飞起,天鹰枪在空中划过一道寒芒,笔直射向侯玄额头。 侯玄座下的战马人立而起,一记破月式,玄武槊仰天飞起,挑开天鹰枪,接着撕碎刘平的铁甲,在他大腿上留下一道寸许深的伤口。刘平连眉头也没有动一下,侯玄的玄武槊与他的天鹰枪长了一倍有余,如果盘马而战,胜负不言自明。 此时趁侯玄出招的时候,刘平身形一沉,抢进玄武槊的圈内,一面从腰侧拔出佩剑,剑随人走,一剑刺进侯玄手臂。 一股鲜血从袖上溅出,在军服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侯玄像被蚊子叮了一口般咧了咧嘴,那杆丈八长槊不知何时已经收回,将刘平笼罩在槊锋的寒风内。刘平反手拔剑,却发现剑身像是嵌在侯玄臂内一样,纹丝不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刘平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自己故意露出破绽,引侯玄出槊,伤其一臂,没想到却是侯玄设下圈套,要取自己性命。 「咯」的一声震响,一柄铁弓被槊锋绞碎,接着鲜血淋漓飞出。刘平脸上一阵剧痛,被槊锋击碎骨骼,却躲过了杀身之祸。 危急关头,卢政用手臂挡住侯玄的槊锋,伴随他多年的铁脊雕弓随即折断,左臂也被槊锋切开,鲜血狂涌而出。卢政眉头也没皱一下,右手挺刀朝侯玄胸口劈去,已经使出同归于尽的打法。 刘平颧骨被槊锋击碎,半张面孔血肉模糊。郭遵一把拽住他的背甲,将刘平抢回阵中。刘平的亲兵围拢过来,护住主将,卢政的亲兵则冲上前去,试图救下自己的都指挥使。 营寨此时一片混乱,中军遇袭,百余名敌寇占据中军大营,将整个营寨分割成东西两块。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极力收拢部属,向敌寇展开反击。但宋军编制唯一完整的神射营却因夜深雾浓,无法发挥神臂弓的惊人威力。闪电状的光芒从天而降,霹雳一声巨响击在栅栏上。烈火熊熊燃烧,无数人影在火焰与雾气中奔跑、厮杀,血腥的气息冲天而起。 刘宜孙握住父亲的手掌,浑身都在颤抖。刘平半张面孔满是鲜血,神智仍然清醒,他紧紧握了一下儿子的手,然后甩开,喝道:「郭遵!」 郭遵半跪下来,「末将在!」 「带骁骑营向东溃围,掩护王信军!明白了么?」 「末将明白!」 刘平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他的命令是让郭遵在前,给王信的步卒杀出一条血路。郭遵明知道这是让自己送死,却毫无惧色。 郭遵拍了拍刘宜孙的肩,「小刘子啊,你眼睛可要放亮点儿。郭叔叔还指望给我烧纸呢。记住了吧?」 刘宜孙喉头哽住,片刻后叫道:「我们还有一千多人!捧日军绝不会输!」 「咋跟你爹一个性子呢!」 郭遵喝道:「刘都头!」 刘宜孙咬了咬牙,「末将在!」 「第六军都指挥使郭遵口令!命都头刘宜孙带领部属即刻出发,面见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禀报我军战况!」 说着郭遵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还不快滚!」 刘宜孙转过身,只见父亲微微点头。刘宜孙一颗心沉了下去,半晌他向父亲磕了个头,然后一抹眼泪,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郭遵扭过头,咧嘴一笑,「老刘,我就先走一步了!」 刘平双手拢起,郑重地施了一礼。郭遵大笑一声,拿起铁枪,跃上马背,叫道:「骁骑营的儿郎们!拿起军旗,跟我上!」 残存的骑兵集合起来,跟着主将朝寨外闯去。 另一边,侯玄长槊飞舞,将十余名亲兵一一刺翻。卢政失去一臂,半身都是血污,仍然苦战不退。侯玄单手持槊,像风车一样猛抡下来,磕飞卢政的战刀,接着槊锋一沉,架在他颈中。 卢政浑身浴血,胸口微微起伏,他盯着侯玄,神情由凄厉慢慢变得平静,半晌他露出一个苦笑,「早知道会死在你手里。姓侯的,给我留个全尸。」 侯玄微微颔首,玄武槊送出寸许,切断了他的喉咙。 刘平的亲兵簇拥着主将退回营寨,依靠七重栅栏死守,牵制敌寇的兵力。远处的中军大纛已经折断,捧日军左厢的军旗和主将的帅旗都在烈火中燃烧,人马的嘶鸣与哀叫响成一片。 看到占据中军大营的敌寇不过百人,不断有宋军将领试图反击,但那些黑衣军士长刀翻飞,单、双手交错握柄,利用腰背的力量辗转连击,刀法凌厉之极,势如破竹地将宋军一一击溃。 营寨南侧三十余步的位置,两个连的星月湖军士持矛列阵,将奔出的宋军一一刺死。忽然一匹烈马从雾中闯出,郭遵一手握着铁枪,一手拿着铁鞭,左右盘舞,一连砸断十余根长矛,闯进阵中。他势若疯虎,即使以星月湖军士的勇悍一时也挡他不住。眼看郭遵就要带着麾下的骑兵破阵而出,一柄溅着火焰的巨斧挥来,将他座下的乌云盖雪一举斩杀。 坐骑踣地不起,郭遵跃下马背,盘旋步战,与王韬的焚天斧杀得难解难分。 直到崔茂的混元锤出手,合两人之力,才击杀这名宋军勇将。 就在星月湖军士全力狙击郭遵的时候,王信已经带着神射营趁乱脱离战场,靠着夜色的掩护消失在山林中。 侯玄的直属营完全是生力军,面对宋军的疲兵胜负毫无悬念。他们的御林军刀大开大阖,长刀过处,所向披靡。半个时辰后,星月湖军士击溃宋军最后的反抗力量,攻灭营寨。刘平身边的亲兵无一生还,刘平本人也力战身亡。 大雾散去,山中满是焚烧过的残骸和鲜血。此役捧日军左厢第三、第六、第七军彻底溃败。厢都指挥使刘平以下,第六军都指挥使卢政、第七军都指挥使郭遵、都虞侯万俟政一批高级将领战死。只有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都虞侯种世衡生还。三个军六千余名宋军一半葬身山谷,其余全部溃散。直至宋军占领烈山一个月后,还有失散的军士零星归队。 但这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波还在酝酿之中。一个月后,捧日军前锋溃败的消息传回临安,贾师宪勃然大怒。紧接着都监黄德和递上札子,指责厢都指挥使刘平指挥无方,轻入险境,视御赐阵图如无物,以至中伏大败,刘平本人更于阵前投敌。 贾师宪接到札子,亲自入宫面君请罪。宋主随即下旨,锁拿刘平家属入狱。 诏书传至军中,带着部属从烈山逃出的刘宜孙被解除军职,严加看管。从战场脱身的王信、种世衡联名上书,为刘平辩诬。而张亢一言不发,着力收拢逃散的士卒。反正这些溃兵迟早也要补入其他军队,此时兵荒马乱,也无人理会他的举动。…… 十二月九日,小雪初晴。江面风平浪静,一叶轻舟从江州城的水门划出,朝对岸驶去。 程宗扬坐在船头,一脸的郁闷。死丫头把那只闹钟当成新玩具,玩得兴致勃勃,连自己带她去宁州玩也不理会。昨晚那出窝囊事,这会儿想起来心口还堵得慌。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生生被一个丫头片子给强暴了。对方粗暴的行为不仅给自己身心带来严重创伤,而且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这事头一个就不能让死丫头知道,不然自己这辈子都要被她嘲笑。至于小狐狸他们,更是打死也不能开口。以他们对岳鸟人的忠心,九成会联手先把自己这个受害人作掉。想来想去,要出这口恶气,只有靠自己了。 泉贱人如果在,倒是个好帮手,可惜那贱人离得太远,鞭长莫及。程宗扬拿起自己那只旧迹斑斑的背包,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程宗扬嘴边露出一丝笑意,月丫头啊月丫头,你不是喜欢主动吗?就让你主动好了! 渡口旁已经有人等候,见到程宗扬也不多话,只向他敬了个军礼,随即牵过马匹,领着他往宁州赶去。 第四章 宁州离江州七十余里,大军行进要一天多时间,快马一个时辰便到。论城市规模,宁州比江州大不了多少,但江州大战在即,数万民众都迁到此处,人口多了一倍,顿时热闹了许多,好在调控有方,市面还算稳定。 自从玄武湖一战,萧道凌伤势一直未愈,在府邸闭门谢客,安心静养。程宗扬只递了个名刺问安,没有去打扰。 程宗扬风尘赴赴赶到驿馆,见到孟非卿也不客套,劈头便问道:「昨晚一战怎么样?」 孟非卿也是刚刚接到消息,简单说道:「刘平惨败。侯老二已经找到刘平、卢政、郭遵等人的尸首,安葬在三川口。」 程宗扬松了口气,这才拿起茶碗一饮而尽。 孟非卿道:「小狐狸说你有事找我?」 程宗扬放下茶碗,认真道:「孟老大,江州之战咱们有多少赢面?」 孟非卿道:「原来有五成把握,如今又多了一成。」 「看来我的信心比老大还多点。用三个营野战击溃宋军三个军,到守城战的时候,优势会更明显。」 程宗扬话风一转,「不过江州之战打完,大家也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孟非卿笑道:「是吗?」 程宗扬道:「三天前那一战我在场,崔六哥和王七哥两个营真厉害,以一抵百说不上,以一抵十没问题。这一仗下来,我们伤亡有多少?」 「四营战死四十九人,受伤六十三人,五营战死三十七,受伤五十六。侯玄的直属营伤亡不到三十。」 星月湖军士以二百余人伤亡的代价,击溃捧日军三个军,战损比例达一比十五。即使算上雇佣兵的损失,也在一比十左右。这是一个可怕的伤亡比例,可见星月湖大营的强悍。问题是宋军可以源源不断地增加兵力,星月湖旧部却无法补充。 「那么这一战我们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两个营仍有三成的损失,即使算上可以恢复的伤员,剩余的战斗力也不到四百人。」 程宗扬道:「捧日、龙卫两军一共有四十个军,就算最后我们能打赢,最终生还的有多少?」 孟非卿口气凝重地说道:「两到三成。」 「那就是五百人。」 程宗扬道:「如果我是谢幼度,不管前面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这么好的机会也不会放过。」 孟非卿眼中暴出一缕寒芒。他亲赴宁州,就是为了这位北府兵的领军人物。 对于宋军大举进攻江宁二州,晋国朝廷态度一直不明朗。三天前,宁州以北更是出现北府兵活动的迹象。因此尽管烈山打得如火如荼,期明信和卢景的两个营也只能留在宁州,严加戒备,免得被人抄了后路。 程宗扬道:「谢幼度来了吗?」 「没有露面。」 过了会儿孟非卿道:「你是劝我扩军?」 「现在扩军也来不及了,况且扩军还要大笔花钱,就是再大发几笔横财也不够用。」 程宗扬道:「不过我倒有一个主意。」 「说来听听。」 「粮食。」 孟非卿露出一丝笑意,「烧宋军的粮仓,还是断他们的粮道?」 「这两件事肯定是要做的,但我的主意不是这个。」 程宗扬道:「老大给我上了那么多军事课,但除了战场杀敌,还有一种战法。」 孟非卿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程宗扬笑道:「经济战。」 …… 「老大上军事课的时候还说过,打仗要避其强,击其弱。」 程宗扬道:「我在三川口和宋军交过手,宋军虽然比不上星月湖大营,但也不是弱旅。要在战场上打败近十万宋国禁军,付出的代价我们很难承受。比起宋军的战斗力,宋国最大的弱点在于财政。」 「孟老大可知道有这句话吗?」 程宗扬摆足姿态,然后挺胸挥手,吐出一句名言,「战争是政治的延伸!」 自己好不容易才借用一次现代人的智能,满心以为能打动孟老大。谁孟非卿连眉头也没动一下,只平静地点点头,「这句话岳帅也说过。」 程宗扬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把岳鸟人干了几遍,然后道:「那孟老大知不知道政治是哪里来的?」 「这个倒未曾想过。」 「战争是政治的延伸,政治是经济的产物。」 程宗扬道:「战争可以解决政治问题,但不能解决经济问题,经济手段不但能解决政治问题,还能决定战争的胜负。归根结底,所有的问题都是经济利益的冲突。」 「就以江州之战而言,」 程宗扬道:「宋军到几千里外作战,一举一动都花的是钱。不说兵甲器械,但说粮食,宋军以七万人计,每人每天需要两升粮食,七万人一天就是一千四百石,一个月需要四万两千石。一匹战马用的粮草是士兵的六倍,如果宋军有一万匹马,每个月合计将近八万石粮食。」 自从与捧日军交手之后,程宗扬就反覆算过这个问题,这会儿胸有成竹地说道:「这是前线消耗的粮食,大军在外,每个士兵大概需要三个民夫供应物资,这样还有二十万民夫,需要的粮食再加三倍,每个月就接近二十万石。」 孟非卿道:「宋国临安周围几个大仓,每个都有三十万石的存粮。」 「这就要说到运输问题了。我问过宋军军粮运送的方法,一般情况下,一个人能够背负的粮食是六斗,每天需要吃两升。以一个士兵需要三名民夫计算,三名民夫一共背一石八斗粮食,加士兵是四个人。前六天一共吃掉四斗八升,其中一名民夫带六天口粮一共一斗二升返程。接下来六天,三个人一共要吃掉三斗六升,另一名民夫带十二天的口粮二斗四升返程。接下来六天,两个人一共吃掉两斗四升粮食,最后一名民夫需要带十八天的口粮三斗六升返程。这样三名民夫供应一名士兵,最大行程是十八天。即使返程口粮减半,运到前线也只有三斗。」 程宗扬沾了茶水,在案上划着解释道:「从临安到沅水可以走水路,虽然省力,但逆水行舟,速度缓慢。从沅水开始,到烈山是一个月的路程。宋军至少要在途中设两处粮仓才能保障供应。计算下来,每运送到前线一石粮食,途中就要消耗十二石。要保障宋军每个月八万石粮食供应,临安运出的粮食就接近一百万石。」 「不错。兵法讲究因粮于敌,从敌方得粮一石,就省了己方十倍的耗费。」 孟非卿笑道:「不过很少有人算得像你这样清楚。」 孟非卿久经军旅,对这些并不陌生,程宗扬也不细说,接着道:「况且临安的粮仓也不是军储,还要供应临安居民食用。我估计宋国官仓能调用两百万石已经是极限。现在每石粮食是多少钱呢?」 「我买的时候秋粮上市,粮价正贱。」 孟非卿道:「平常粮价每斗在三十到六十铜铢左右。」 「那么每石就是三百到六百铜铢。以一石三个银铢计算,一百万石粮食,就是三百万银铢,合十五万金铢。」 程宗扬道:「如果粮价每石涨到一千,甚至三千铜铢呢?」 「你想把市面的粮食全买下来,囤积居奇?」 程宗扬笑道:「当然用不了全买,只要我们能买一成,剩下的就有人抢着买了。」 孟非卿熟稔军事,对市面粮食的流通并不在行,问道:「一成有多少?」 「我估计有四五百万石。详细的就要找行家了。」 孟非卿琢磨了一会儿,然后道:「你准备怎么做?」 程宗扬精神一振,「首先从粮食交易源头下手,争取拿到两百万石左右的货单,这一笔开支是三十万金铢。然后在市面上扫货,从三枚银铢一石开始大笔吃进,前五天争取买到五十万石,三天之后提价到五枚银铢,接着是八枚银铢。一个月之内涨到十枚银铢,一贯的价格。」 「这一关是最难的,粮食涨到十枚银铢,超过平常价格一倍,肯定有人大笔抛售。我估计吃进量会在一百万石以上,前后至少要准备五十万金铢来应付。只要能撑过这一关,往后就好做了。」 孟非卿牙痛似的吸了口气,「这得多少钱?」 「至少要八十万金铢。」 程宗扬道:「不过这样做最怕有大粮商出货,老大门路广,晴州又是粮食交易大户云集的地方,我想你给我引见几个人,我先探探底。」 孟非卿寻思了一会儿,「晴州粮食生意大都在朱氏商会手里。但我们与朱氏交往不深。」 「陶氏怎么样?我看陶弘敏挺上道的。」 孟非卿道:「找他是可以。不过八十万金铢不是个小数目,人家未必肯冒这个风险。八十万,都够我打四次仗了。」 程宗扬笑道:「老大,你不要想着是破财,这是赚钱的好事。只要粮价涨到一贯,卖出一百万石就是五百万石的收入。这样的好事当然是有财大家发了。」 孟非卿笑道:「既然是好事,以前为什么没人去做呢?」 「平常市面粮食不缺,贵了卖不出去。现在宋国出兵打仗,粮食是必需品,总不能让军士在前面饿着肚子打吧?价钱再贵,贾师宪也得咬牙去买。这种钱,不挣他们挣谁的?宋国要不肯买也行,仗就不用打了。他们收兵,咱们在江州安安稳稳过日子,顺便数钱玩。」 孟非卿也笑了起来,「别人在前面打生打死,你在后面动动嘴,就能数钱数到手软?」 程宗扬笑嘻嘻道:「孟老大,你的思维要改改了。用钱打仗,才是杀人不见血呢。其实最大的优势,在于咱们是交战的一方,怎么打,咱们说了算。一手拿剑,一手拿钱,这才是真正的操盘手呢。只要孟老大你在战场能占据主动,这场粮战,咱们想输都难。」 孟非卿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仗老孟没打过。你既然有把握,便放手去做。需要老孟做什么,尽管开口!」 …… 程宗扬没有在宁州多留,与孟非卿交谈过后,利用鹏翼社的通信渠道分别给晴州的鹏翼总社、陶氏钱庄的陶弘敏、建康的云苍峰和秦桧各发了封信。忙完这些,程宗扬便乘马赶回江州。 夕阳西下,在江水上留下一抹凄艳的红色。岸边的芦苇荡里,一个戴着斗笠的渔夫正在垂钓。程宗扬跳上船正准备驶离渡口,霍然转身,看着那个渔夫。 就在他上船的刹那,感受到一股萧杀的气息。让程宗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先摸了摸那颗琥珀,发现没有变热,才略微松了口气。既然不是苏妖妇就好办了,这地方正在江州和宁州之间,两边都是自己的人,打起来自己再怎么不吃亏。 渔夫披着蓑衣,手边放着一只鱼篓,半浸在水中,怡然自得地操着钓杆,看上去颇为惬意。 程宗扬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先不开口,就那么抱着臂膀打量着他。渔夫也不理会,坦然钓着鱼。片刻后,钓杆微微一动,渔夫手腕轻提,一条尺许长的鲈鱼脱水而出,在空中不停扭动。 渔夫从蓑衣中取出一柄镶金错玉的匕首,凌空一割,将鲈鱼尾部切开一刀,然后抖腕甩出鱼钩,将鲈鱼投入鱼篓。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就连鲈鱼脱钩也没有沾到半点手指。那条鲈鱼在竹篓中活泼泼的游动着,尾部不时淌出血迹。 只看那柄匕首,就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东西。程宗扬对这装神弄鬼的家伙也不客气,口气不善地对他说道:「喂,谁让你在这儿钓鱼了?」 渔夫收起匕首,从容道:「我家的渔池,自然任我来钓。」 「你家的?这大江都是你家的?你还真敢开牙啊。」 程宗扬道:「江宁二州是萧家的地盘,小侯爷就是现在生个儿子,也养不了你这么大吧。」 「萧家不过是江宁二州的刺史,宁州境内的江河湖泽都是我的产业。」 「哟,口气还真不小啊。嘴一张就都是你们的产业了?还有没有王法?」 渔夫朗声应道:「不敢,正是君王所赐。」 程宗扬噎了一口,过了会儿才道:「谢幼度?」 渔夫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一张丰神俊秀的面孔,微笑道:「久闻程兄之名,今日才得相识。」 他声音清正舒雅,相貌俊雅,年纪轻轻,风采比起萧遥逸也不遑多让,正是谢家的继承人,刚刚受职的建武将军谢幼度。 谢幼度说大江是他家所有并不是吹嘘,晋国境内的山河湖泽名义上归晋帝所有,出产归入内府,属于帝室的收入。不过晋国的世家大族多半通过赏赐,将其置于自己名下。宁州一带的江河湖泊,多年前就赏赐给了谢家。 谢幼度身为北府兵主将,晋国真正靠得住的,也就是他手下那些兵。现在朝野不宁,时局动荡,他哪儿有工夫跑到江边喝着西北风跟自己闲磕牙? 程宗扬沉下气来,索性盘膝坐下,「今天天气不错啊,哈哈哈哈。难得谢将军有心情来江边垂钓,啧啧,收获不少嘛。」 「垂钓之乐,足以永日。谢某闲来无事,曾在北固山下凭流而钓,一日得大鲈四十七尾。」 谢幼度道:「初冬时节,江鱼肥美,以盐佐之,便是佳肴。」 几句话虽然平淡,但他神采飞扬地说出来,既像是闲话家常,又别有一番打动人心的韵致。 谢幼度出身世家,年轻却不气盛,看得出是性情中人,令人不知不觉间心生好感。程宗扬笑道:「这么多鱼你吃得完吗?养着多好,每条鱼都切一刀,天天吃死鱼啊?」 谢幼度道:「程兄但知活鱼之美,不知鱼鮓之美,别有妙处。」 说着谢幼度拿木杓一捞,从篓中取出一条鲈鱼,然后拿过一块干布抹净鱼上的水迹。旁边放着一只阔口陶瓮,谢幼度将鲈鱼放在覆瓮的陶碗上,操刀剔去鳞片,剖开鱼腹,然后连骨切成两寸见方的鱼块。他动作从容而富有韵律,刀锋起落间,鳞片纷飞,由于鲈鱼游动时已经放尽污血,鱼肉更显白嫩,不多时尺许长的鲈鱼便剖剃干净。然后加上细盐、醇酒,置于瓮中。 只看这位谢公子剖鱼的刀法,就在自己之上。不但力道、方位妙至毫臻,难得的是这小子从头至尾手指都没有沾到半点污物,就把一条大鱼处置干净。不知道他行事是不是也是这般手法。 程宗扬赞了一声,笑道:「这鱼鮓的作法,不会是皇图天策府教的吧?」 谢幼度将鱼鮓放入瓮中,用丝巾抹着手指道:「程公子消息倒灵通。」 「谁不知道谢公子从皇图天策府一毕业,就找了份好工作。镇武将军--算是北府兵的总裁兼执行董事吧?」 谢幼度偏头想了一下,莞尔道:「程公子说法有趣。」 「你哪儿知道找工作辛苦。」 程宗扬开了句玩笑,然后打量着他,「这么年轻就当总裁,即使在谢家,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谢幼度眼中露出一丝伤感,他长啸一声,仿佛要抒尽心中郁气,良久才道:「怎比得了艺哥?」 程宗扬眉头微动,问道:「你来找我,是因为谢艺?」 「幼度奉叔父之命而来,艺哥的尸骸已安葬临安,不好打扰。但艺哥的刀尚在尊处,还请程公子赐还。」 谢幼度说的叔父就是晋国的太傅谢安石,他不称太傅,而说叔父,已经表明此行纯为家事。程宗扬不甘心地问道:「就这个吗?」 「当然。」 谢幼度眼中光芒微闪,反问道:「程公子以为呢?」 程宗扬抱起手臂,「我还以为你来帮我们打宋军呢。」 谢幼度好奇地问道:「程公子为何会有此想法?」 「江州再怎么说也是晋国的地盘吧?宋军大兵压境,你们政府军也不管?」 「贾太师已经致书丞相,宋军只是过境,沿途秋毫无犯,退兵时更不占我晋国一尺一寸土地。」 「就算他们不占土地,打仗总是要死人吧?」 「江州哪里还有我晋国的百姓?」 谢幼度谈吐温和,这句反问却锋芒毕露,让程宗扬感到不好招架,只好避实就虚地说道:「小侯爷总是你们晋国人吧?」 谢幼度竖起手指,按了按嘴唇,问道:「你觉得他会死于敌军之中吗?」 程宗扬哑口无言。 谢幼度道:「艺哥身无遗物,若以此刀见赠,谢氏阖门都多谢公子盛情。」 程宗扬苦笑道:「本来就是你们谢家的,还给你好说,只希望你别背后给我一刀。」 谢幼度对他的担忧一笑置之,然后抬起手掌,「一言为定。」 两人击了一掌,接着芦苇荡中划出一条小船,谢幼度收起钓杆,登上小船,一面道:「那篓鲈鱼,便送予程兄尝鲜。」 「我还以为你会把那瓮鱼鮓送给我呢。」 谢幼度微笑道:「拙荆最喜欢我亲手作的鱼鮓,此事恕难从命。」 说着拱手远去。 程宗扬也没指望北府兵真会帮自己打宋军,能用一柄刀换来谢幼度不侵犯江宁的承诺,这笔账也划得过,至少斯明信和卢景的两个营可以调回江州了。单靠兵力与宋军死磕,纵然能胜也是惨胜,他有种预感,决定江州之战胜负的,不在战场,而在于战场以外。 作为一个小商人,能一手推动这场用钱铢为武器的战争,对自己的诱惑力比沙场争锋更强烈。 江州之战的后顾之忧就此解决,程宗扬拿起鱼篓,一身轻松地跳上船。 第五章 程宗扬从码头下来,一群人从城中穿过,朝西门的码头赶去,为首的正是雪隼佣兵团的副团长石之隼。程宗扬打了声招呼,随口道:「石团长,这是往哪儿去啊?」 石之隼道:「晴州送来一批武器,我们过去接收。」 武器一个月前就已经备齐,怎么这会儿还有送来的?况且要接收也应该是星月湖的军士出面,为什么会找佣兵呢? 石之隼看出他的疑惑,笑道:「这批武器是我们薛团长找门路私下购来的,都是守城利器。其中有两架大弩,专门用来对付攻城的巢车,我向小侯爷说过,准备安置在南门一带。」 大型弩机制作复杂,尤其是承力的弓臂和丝絃,寻常的工匠根本无从入手,选用的材料和制作方法,更是军中绝密。 程宗扬道:「薛团长竟然能买来守城弩,门路不是一般的广啊。」 「哪里比得上公子?」 石之隼指了指脚下的士敏土码头,叹道:「石某足迹踏遍六朝,从未见过这种东西。论起守城的功效,这士敏土比起两架弩机,强上何止百倍!而且弩机只是攻杀之具,又怎比得了士敏土用途繁多,用来建楼筑路,不啻于点石成金。」 石之隼眼光倒不错,这句点石成金,一语双关,一方面说士敏土坚如金石,一方面也暗示用士敏土可以换来大笔金钱。程宗扬心头一动,「老石,你和作粮食生意的商家有没有交情?」 石之隼道:「晴州五大粮行都和我们雪隼团打过交道,交情谈不上深,但说几句话还是能做到的。其他地方或多或少也有些交情。」 程宗扬喜道:「那就好!我有笔生意,想和做粮食的朋友谈谈。帮我牵个线怎么样?」 石之隼一口应承下来,「这个好办!离这里最近的筠州就有两家商号,我派人去和掌柜的说一声。不过江州战起,掌柜未必肯来,程兄不如派个得力的人一道去。」 做生意能称得上得力的人手,只有一个祁远,现在也脱不开身。秦奸臣又不在,程宗扬想了一下,「这样,你先派人问一下,他们手里有多少存粮,价格合适的话,我全都要了。等他们回了话,我自己去一趟。」 石之隼一皱眉,拉着他走开几步,低声道:「城中缺粮吗?」 程宗扬笑道:「这你放心,粮食城里一点都不缺,我只是准备做笔大家都发财的生意。」 「这就好。」 石之隼道:「我来安排,快则五天,慢则七日,给你回话。」 筠州是宋国最西边的大州,自己来时曾经路过,但远远就绕开了。程宗扬深感这个时代信息不便,但筠州离烈山有四百余里,石之隼答应五天来回,已经不算慢了。…… 侯玄军还没有返回,但得胜的消息已经在江州传开。听说宋军这么好打,那些没有参战的佣兵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准备大捞一把。除了抢到的战利品,俘虏也是一笔发财的生意。尤其是一些从军的世家子弟,抓到活的就是摇钱树。 江州城就沉浸在这种喜洋洋的气氛中,程宗扬起初还有点疑惑,等明白原委不禁啼笑皆非。自己和宋军交过手,单靠雇佣兵,一对一赢面就不大,一对二肯定输得毫无悬念。不过士气高涨对自己是好事,退一万步讲,真要拿俘虏来换赎金,也能少死点人。说到底,江州之战的目的,只是为了己方的生存,并不在于夺取对手的生命。如果能在经济上击败对方,何必让刘平那样的将领白白战死? 小紫坐在桌前,正摆弄那些零件。那只闹钟在她手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表盘扔到一边,一堆齿轮重新拼合起来,三根指针直接嵌在零件上,看上去颇有些后现代主义的风格。 程宗扬有些纳闷,这丫头从来都是过目不忘,钟表虽然精细,但以她的顶多用一个晚上就能重新拼好,至于用这么久吗?再看她拼接的方式,似乎不是还原齿轮原来的组合,倒像一开始就搞错了。 程宗扬伸过头去,看着那些齿轮在她手下以完全不同的方式重新组合起来,禁不住道:「你在搞什么?弄成这样还能动吗?」 小紫拧了拧发条,那几根指针纹丝不动,不由皱起眉头。 终于看到死丫头的糗态,程宗扬禁不住捧腹大笑,「还是不会动吧?哈哈!让你手快!这个闹钟还是借的,你玩坏可没得玩啰。」 「讨厌。」 小紫抽了抽鼻子,「你手上好腥。」 程宗扬甩了甩手,笑道:「带了篓鲈鱼给你吃。」 小紫给了他一个白眼,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过小紫这样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对吃鱼并不忌讳,顶多是不爱吃罢了。 小紫偏着头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将拼好的零件全部拆开,又重新拼合起来。 程宗扬坐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虽然报废了一只闹钟,但给死丫头一件玩具,让她把多余的智力发挥钟表上面,总比她整天揣着坏心思害人强。 穷人玩车,富人玩表,如果是段强,对机械表也许有点见识,自己这穷人从前尽用手机计时,对机械表的了解并不比古人多几分。程宗扬一会儿逗逗小紫,一会儿出出瞎主意,指点她怎么拼,终于让小紫不耐烦起来,把他赶了出去。 程宗扬从内室出来,只见梦娘坐在外厢窗前,手里拿着一支眉笔,旁边放着一只铜盆,正取了水将胭脂调开。淡淡的阳光透过窗纸映在她优雅的面孔上,唇上那一点嫣红,柔艳动人。 程宗扬看到盆里有水,顺便洗了手上的鱼腥,一边歪着头打量她的美态,一边道:「怎么这会儿想起要妆扮呢?」 梦娘慢慢说道:「是描图的。」 「你会画画?」 程宗扬好奇地伸头看去,梦娘面前铺着一张白纸,上面放着一只小小的齿轮。 「我不知道会不会,但比着样子总能画出来的。」 说着梦娘用眉笔画了一个圆,出乎程宗扬的意料,她信笔一画,那个圆就像印在上面一样完美。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画得这么好!看不出你还有这本领呢。」 梦娘也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个圆,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画得这么圆,然后抬起脸,嫣然一笑。那种明艳的笑容令人眼前一亮,鲜明得仿佛耀眼。程宗扬禁不住抬起手,将几点水珠弹在她娇艳的玉脸上。 梦娘微微一愕,然后说了声,「好凉呢……」 她口音绵柔软糯,听得人心弦微动。 小紫沉浸在钟表的机械零件上,没有一两个时辰不会分神,如果不是自己还打着别的主意,逗逗这个毫无心机的美妇也有趣。 程宗扬做了个鬼脸,逗得梦娘一笑,然后溜出去,在井里汲了桶凉水,浑身上下冲洗干净,这才披上衣物,来得侧厢那间静室。 月霜正在床榻上盘膝用功,听到脚步声,她睁开眼睛,双眼光彩湛然,眉眼间已经没有寒毒发作时的青色。看来自己的生死根治疗她的寒毒确实对症,一炮就把她的寒毒克制住。 月霜脸上闪过一抹红晕,接着撇了撇小嘴,丝毫不屑于去掩饰神情间露骨的鄙夷,「你来做什么?」 看到她那副傲横的样子,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心里狞笑一声,脸上却堆出笑容,「看起来效果还不错呢。我来看看你是不是恢复了,如果没恢复,再给你服一剂大补的药汤。」 月霜脸色一红,三分是想起昨天的事害羞,倒有七分是被这家伙话语中的下流意味给气的。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无耻小人,滚!」 程宗扬叫道:「干完就翻脸不认人了?你也太过分了吧?用过就扔掉,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吗?」 月霜恨得牙痒痒的,她抓起长剑,横在自己膝上,「无耻败类!不服气尽管放马过来!」 程宗扬双手叉腰道:「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我吗?看在师帅的面子上,我让你一只手试试!」 月霜手掌一紧,长剑从鞘中跃出半截。程宗扬记得月丫头也就是三四级的修为,昨天自己一时大意中了她的计,真要动手,自己并不吃亏。这会儿看到她出剑的架式,顿时暗叫不妙。这丫头不仅寒毒尽去,修为好像也高出不少,这手隔物传力,至少是四级的水准,真放开打,自己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 「等一下!」 程宗扬神情凛然地说道:「动手前先听我说几句话!」 如果是云丹琉,这一手绝骗不住她。不管自己有什么废话,云丫头肯定是先动手打完再说。相比之下,月丫头还理性一点,她只说了一个字,「滚!」 「别急别急,很快就说完了。」 程宗扬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然后说道:「天道毕,日月俱。出窈窕,入冥冥。气布道,道通神……」 月霜皱起眉头,「你说的什么?」 一阵寒意悄然涌来,月霜打了个冷战,脸色突然变得雪白,知道自己上了这个无耻小人的恶当。 月霜一把握住剑柄,还没等她拔出长剑,程宗扬已经念到最后一句:「幽幽冥狱,唯吾是从!」 接着喝了一声,「附!」 一个朦胧的幻影从背包中飞出,像被风吹一样,飘向月霜,张开曼妙的双臂拥住她的脖颈,然后消失不见。 月霜眼中露出惊骇欲绝的神情,握住剑柄的手掌僵在膝上,身体仿佛一瞬间被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失去了对自己肉体操控的能力。 程宗扬笑咪咪拉开背包,拿出那只都卢难旦妖瓶,在月霜面前摇了摇,「你暗算我这一道,我也骗你一道,大家算扯平了吧?」 月霜瞪着眼睛,看着那个卑鄙的无耻小人大模大样地泡了壶茶,然后挨着自己坐下,把枕头放在背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程宗扬把茶壶放在胸口,对着壶嘴吸了一口,两手抱在脑后,惬意地呼了口气,「老太监虽然是个不长眼的混蛋,留的东西倒是不错。」